金山嘴渔村，放眼望去，海鲜一条街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还有就是那招徕的。老伴脾气犟，见有人招呼拉客，反倒不领情，逃脱似的去找下家。看到的“小鱼仔”，车也已停满，还是从车缝隙钻了过去，事实上真没让我们失望，门庭有菜品图案展示，看了就有食欲。水中养着的贝类，大如拳头，小如瓜子，鱼蟹并不活蹦乱跳，却在呼吸游动，是那么的唾手可得，真实可亲。侧旁放置几个大钵，揭开一看，酱色油光，活色生香，分外诱人。

出来一对小夫妻，是老板、老板娘，都胖乎乎的，都乐呵呵的。老伴说你们俩真有夫妻相，亲姊妹似的，回答仍是憨厚的笑意。据说，其大厨烟台海边长大，十六岁来后就一直在“小鱼仔”，这大概也是一种坚持。我们点了黄泥螺、海瓜子、红烧鲳鱼、盐水海白虾和清蒸梅头鱼。

老伴和我都很好奇，便下到底层操作间，宽敞整洁、干净明亮，我们为没有选错地方而有些得意。戴着帽子口罩的师傅们正在忙碌，烟机轰鸣，铲勺挥动，上下翻飞，比蜻蜓点水还要敏捷。大厨让我站在跟前看他的水煮白虾，加水、放盐、撒葱姜、滴白酒，水开后倒入，撇去浮沫，动作利索，十秒钟内便出锅装盘。做黄泥螺更是需要动作娴熟，眼疾手快，时间把控不好，螺头就会缩进去，吃起来不便，沸水后清洗掉粘液，放一点猪油，加调料炒匀即可，盘顶捏一撮葱花，浇上滚烫的热油，嗞喇一声响，香气四散开来。红烧鲳鱼是鱼同蒜瓣一块煎，二面黄后加水和调料，转入小火慢烧六七分钟，时间长短要视鱼的大小。海瓜子数秒出锅，剩一点滗去汁水，倒入盘内堆出“小岛”，让人食欲与诗意顿生。

菜端上来，问喝啥酒？我便想到“望秦精酿”。我认识酿酒师孙玉林，见过，喝过，也写过。遗憾那天没有！真希望“小鱼仔”有个“望秦”体验店，欣慰的是说“可以有”。高兴之余的惊讶更是让人亢奋，酒店居然聘有文化顾问，叫黄根法。听说我是作家，便电话很快把他请来，我便有了讨教一些感兴趣的问题的机会。

老黄虽过花甲，人却精神，上来就说：顾问顾问，顾得上就问。我说不急，先坐下来边吃边聊。指着盐水虾问，这有啥讲究？他说老板厚道，给你们上的都是大个头，货真价实，口福不浅啦！我最近新起了一个名儿，叫“牵须登场”，说着就用手牵那虾须，一下就牵起好几只。我开玩笑说，看你刚才的举动，让我想到的是“谦虚提携”，大家会心地笑了起来。他给青蟹取名“解甲归田”，我说有谐音、又有寓意，双佳！

谈兴正浓间，店家给我们赠送了一碟凤尾鱼，他们叫鲓子鱼，大腹便便，里面装的全是鱼籽，入口一咬，咸淡适中，脆酥不柴，鱼香四溢。说起吃黄泥螺，那是技巧活，要衔住头用嘴唇朝外拱，肉壳分离才会有一头入口的鲜嫩爽滑，一头落碟的丁当有声。紧接着便有梅头鱼上桌，黄里透红，一条条摆成扇型，说是“孔雀开屏”，老黄特意叮嘱我们要倾斜45度角挟起，要不就会断裂，可见其嫩鲜的程度。舌头婉转，入口即化，鲜香在口腔弥漫，虽难以言表，却暖透肺腑。五月是鲳鱼的产卵期，正是肉肥味美季节，刺少肉嫩，很快上面的就被吃完，正要用公筷翻过来，老黄连忙阻止，说不能翻，把一根完整的鱼刺“挑”掉，就可吃到下面的肉了。“翻”是渔民的忌讳，还有刀，叫快口；筷子，叫篙子。老黄懂得真多！

后面端上来一盘油带鱼，首尾齐全，说顾问有绝活，能用带鱼头骨做一只鹰。我们半信半疑，顾问也不客气，说这名儿是他的专利，叫“银龙上滩”，整条鱼一节一节首尾相连，弯曲在长形瓷盘里，银光闪闪，暗香浮动，在似断未断、像与不像之间。他放下筷子，说一声：你们慢慢享用，我要展示我的才艺了！全神贯注，一丝不苟，轻轻抓起鱼头，用嘴唇把上面的肉剔尽，就像一堆机器零件，手上七弄八弄，一会儿就拼凑出一只老鹰。我们不敢拿，生怕散架，让他摆放在倒置的高脚酒杯上，仔细端详，抢着拍照，翅膀的羽毛、脚爪的前后趾、鹰钩嘴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老黄能说会道，心灵手巧，一肚子趣闻，算得上本土秀才，渔村乡贤。而且还会好多方言，有他在场气氛就活跃热烈。挣钱不挣钱，混个肚儿圆，天天醉熏熏，快活似神仙。细想一下，这吃的最高境界就是文化，是心情，只有在恰当的时间、到了合适的地方、遇见喜欢的人、营造出特殊气氛，才能吃出难忘的记忆，吃出“烹小鲜”的圣贤大道来。

酒足菜饱，去阳台外面看海，海风徐徐，浑身清爽，大小金山岛和海面上的帆船清晰可辨，远处的王盘山若隐若现。近处围起来的湿地，除了浅水、绿草，更多的是一块平畴，想象的空间很大。沪杭公路上的汽车，像沙丁鱼上滩，飞奔而过，偶尔也有停下来的，那都是找吃的回头客。老黄说，东边就是龙泉港，是渔民出海捕鱼的出口，天气好时能看到上海第一轮日出。背面就是村心湖，周末晚上有水幕喷泉，十分壮观。看海景，吹海风，听海涛，吃海鲜，是金山人的快意人生。醉眼迷蒙中，我似乎看见修筑海塘、拉网捕鱼、挖泥修田的渔村老故事，隐隐约约在晚霞中摇曳，波光粼粼。

楼下一阵嘈杂，又有客人来了，前客让后客，我们起身告别，一路上就在想着小渔仔的“小”。小地方，小门店，小夫妻，小海鲜，小心打理着小铺面，但对于食客来说，他们做的是大事，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就不是小事。不善于表达，却那样的实诚，连敬酒都是笑而不语，先喝为敬。走出好远了，仿佛那饭菜香味儿、那种味觉享受还在身后跟着，就觉得这顿饭吃得值，吃得舒服，吃得很有意趣。“小鱼仔”，海鲜一条街上最亮的仔！

THEEND

作者介绍

黄开林，陕西作家，修志专家。散文曾被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延河、美文、新民晚报、重庆晚报、武汉晚报等媒体采用。出版散文集、导游词及老照片集8部。年加入省作协，曾当选陕西省散文学会和陕西赋学学会理事。

小鱼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