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旅客麻烦让一让。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瓜子八宝粥。”

如果对草原列熟悉，那对这句话就不会生。坐过草原列的人们，既使不在草原列上也常常能想起这句话。因为草原列的征程足够长，而这句话会间隙性的在耳边回响。

特别是在春运最为紧张的时刻，数以亿计的国人将踏上返程。草原列上的人们也一样，他们将不辞万水千山，提上小包拖上大包，不顾日夜兼程，只为和家人团聚。所以各个车站、各趟列车，人头攒动，能把肚子里的不良气体挤出来。

当然，由于上学、工作等原因，我也多次坐过草原列。

1

为了让女儿体验社会，了解众生百态，年我带女儿在春节期间体验了一把草原列上的春运。为加深印象，回程的时候我专门买了硬座车票，没想到女儿特别惊喜，那么我算是又白遭了一趟罪。

我们的旅行属于家庭自由行，整个行程是放松的、舒服的。和女儿旅行结束的时候，正赶上正月十六，我用抢票软件买到了车票。我知道，那一定挤，但那才是真实的生活。

果然，等我们一家三口挤上车的时候，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找到了座，座位还被其他人占着。经过深入沟通，我们得到应得的座位后，才发现行李架满了，只好把行李塞到座位下。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对面旁边一排靠窗的小伙子一直注视着我们。

当然，我也注意到了他。一则是因为他们一桌两排6个人中，他最为活跃。二则是因为他对一个姑娘特别热心，他脱了鞋踩到座位上帮姑娘找行李架上的东西。他打水的时候帮助姑娘也打满了水杯，他还给姑娘削水果。他招呼大家打扑克，同时还时不时地给姑娘找好吃的。

我猜他们是一对恋人。我在玩扑克的时候也给女儿找各种零食。让女儿顶替我的空档，女儿也学会了那种玩法。原本让女儿体会人生，女儿却学会了打扑克。

乘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还用鄂尔多斯方言对女儿说，只有父亲不图回报的对女儿好，那个小伙子对那姑娘那么好，是为了让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和他结婚。女儿懂了似地点了点头。

火车到了张家口的时候，那个姑娘收拾东西要下站了，和之前一样，小伙子在帮助姑娘收拾行李。我开始有点惋惜，这么好的一对不在一起工作，命运弄人呀。

之后，那个姑娘问小伙要电话号码。

什么剧情？我脑袋里漂过一万个问号。

小伙：我平时不用电话。

什么剧情？我脑袋里漂过一万个双引号。

姑娘：那你记一下我的电话。

小伙：我不怎么会打电话。

此处，我必须要插一句，小伙扑克打得相当溜，一点儿也不像有什么功能障碍。

姑娘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好吧。

然后姑娘叹了一口气，背着行李下了车。

他们对话的当口，我就因为和他们打扑克的原因坐在他们的跟前。

忍了几次，我实在没忍住，问那个小伙子，为什么那样对人家姑娘？

小伙子说，这也是他和姑娘第一次见面，萍水相逢，何必那么多麻烦。

我说，你知道那姑娘看上你了吗？

小伙说，知道。

我说，你有对像了？

小伙说，没有，但是我有病。

原来，小伙子为了供弟弟和妺妺上学，打工时得了腰病，不能使劲儿。

小伙子来自通辽农村，家里十分困难，要去呼市看病并打工。我劝他不要到工地打工，容易伤腰，要学个厨师，这是一个不太用腰、工资还高的工种。

今夜，吹着从乌兰木湖绚丽的灯光下漂来的晚风，我想起了在那个草原列上，那个我没有请教名字的一夜牌友，而他悲伤的故事和善良的心境，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我们分别时互道了再见，但是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当我们说再见的时候，就是再也不会见。

“城南小陌又逢春，不见梅花不见人”，这句古诗特别形像，因为现在的草原，草原列退役，我更没有了那个小伙子的音讯。

尽管人海茫茫，人潮汹涌，我还是要祝他乘风破浪。

2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草原列上的时光是艰难的。之所以艰难是因为“草原列”起点在内蒙古，终点也在内蒙古，要走千米，全程最快运行时间34小时05分，在之前更长的时间里，全程运行时间能达到50个小时。

草原列是最早连贯内蒙古草原东西的大动脉，运行京包线、京通线、通让线、平齐线、齐齐哈尔联络线、滨洲线，沿途经过内蒙古、山西、河北、北京、吉林、黑龙江一市五省区。

走这么长的路，用这么长的时间总有故事发生。

我的一位同学，在西部边陲小镇生活，要到东部上学，临行前，家里将省吃节用留下来的钱作为他的学费。但那时治安不太好，人们听说过太多在列车上被扒事件。所以家长特别小心，将钱装在有他的衬衣口袋里，并且缝好，又在衬衣上套上毛衣，毛衣外再加个皮夹克，这样火车扒手就很难下手了。

可是，那时候学费也不算便宜，在衬衣口袋里装那些钱，虽然有毛衣和皮夹克的遮挡，但是衬衣口袋还是鼓鼓的，这就明显地告诉了扒手们钱的位置。虽然这个钱是移动的，虽然是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虽然有层层保护。

前面说了，草原列的路程很长，用时也长。等同学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开始还不自知，礼貌地笑哈哈地和人们打招呼，直到有人指了一下他的胸部，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了皮夹克被划开一个大口子，毛衣也是一个口子，衬衣也是一个口子，钱却不见了。

那个学期，同学过得很是艰难。

直接今天，同学还在可惜他那个帅帅的皮夹克。

那时，还有针对我们学生目标搞强制交易的。话里有话，让人很是担心。当然也有采取实际行动搞强制销售的。比如，就有一位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穿着厚实的大哥，手拿一把擦鞋刷子和一袋鞋油，在整个车厢搜索前进，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我们那届一位帅帅的很有刘德华气质的同学身上。

因为，这位大哥看我们的时候，我们都十分紧张地或看窗外的风景，或者看其他人，或者干脆扭过头去，只有这位帅帅的同学和大哥目光交织。

大哥走到帅同学面前，单刀直入：擦鞋吗？

帅同学：不，不擦。

大哥：擦吧，大爷。

帅同学：不，不，不擦。

大哥双膝跪地并磕一个响头：擦吧，大爷。

帅同学连忙扶起大哥：多少钱，大爷？

大哥：5元，兄弟。

帅同学赶紧摸出5元钱递给这位大哥。

大哥还要擦，帅同学连连说“不用，不用”。

然后，这位大哥继续搜索前进。

这位同学终于有了这方面的人生经验。看，有时候，在艰难的环境下，人生经验很省钱。

当然了，在草原列上最艰难的要数找座位了。有的租一个马扎，有的在餐车临时坐一下，有的能混到卧铺车厢兑付一下。而更多的人是或席地而坐，或坐在过道内的行李上，有的干脆睡在座位下面。

一次，突然电话铃响起，一位操江浙一带口音的人，躺在那里打手机。

手机在这个时代人人必备，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是奢侈品。看来大老板也需要挤在草原列上走这艰难的一程。

3

一趟草原列，一段人生路。草原列有来有去，人生路只能是勇往直前。拥挤的人群、喧闹的车厢、漫长的旅途，或带着梦想求学、闯荡，或带着期盼返乡、归来，“草原列”也是很多人的“梦想号”列车，承载人们的梦想，也见证了太多人的喜怒哀乐。它越过山，越过河，越过荒野，越过森林，却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走不出我的记忆。

我眼见一个脾气火爆、出言不雅的哥们儿，被一个大胖子一顿暴揍。

我眼见一位逃票的学生，在检查车票时紧张到发抖，但依然想办法辗转腾挪。

我眼见一位列车员扶老携幼，在拥挤而复杂的人群中用坚守岗位来传播平凡的温暖。

我也知道，在草原列上，有一位伊旗的小伙子帮东北女孩儿搬了几次行李而在深圳情定终身。

我也知道，很多时候，在草原列经过的每个站台，都有拥抱、告别、追忆和永远的再见，还有莫名的泪水。特别是在那个时代的大学生恋人们，长长的草原隔开了深深的情感，既使走过无数个多公里的草原列也不能将之连接。

偏偏草原列的火车都以草原绿为底色，并在车窗上下涂有一条黄色色带，草原人民也称她为“草原恋”，将属于草原的浪漫赋予它。然而，对于年轻的恋人而言，现实却总是太残忍。

“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瓜子八宝粥。”伴随着列车服务人员的这句话。我好多次的乘坐草原列。

在草原列上，我知道了很多的歌名，这些歌不仅陪伴了一段旅程，它更能在人生艰难的环境中，启迪人生的意义，告诉我们该做一些什么事。

每次到站，即便睡在床上进入梦乡，还是感觉到自己在草原列上晃荡。在晃荡里，有青春的终结，也有梦想的迭代。

草原列啊，草原列。哪个把梅花说成棉花的姑娘你在哪儿执教？那个把说“得儿”挂在嘴边的哥们你在哪儿带娃？那个给我打气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圪溜的”的老乡在哪儿发财？

草原列用奔波丈量山河，草原列上的人们用拼搏书写人生。再见，那些山高水长。再见，那些岁月过往。

再见草原列。